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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百零四章 兵溃如潮

方城位于南阳盆地的北缘,夹于伏牛山与桐柏山之间,战略地形极为重要,历来是南北势力必争之要冲。

春秋战国时南方霸主楚国便在南召、方城、泌阳、鲁山等地修筑连续性防御城寨,封堵北方势力经伏牛山与桐柏山之间南下的通道;三国时发生于曹操与刘表/刘备之间的博望坡一战,便发生在方城县治南五十里处的山林之间。

荆襄战事过后,天佑帝意识到仅仅守夹峙汉水的襄樊两城,并不能很好屏护荆襄,而即便整个辽阔的南阳盆地都稀无人烟,也有必要在南阳盆地北部边缘地区修造新的防线,才能更好的将梁军挡在荆襄腹地之外。

天佑帝一度使杜崇韬,将邓襄都防御使府迁入南阳盆地内部的邓州残城,从湖南、江西等地征调大量的丁口填入邓、均等地,充实边防;而方城县与蔡州舞阳县之间,修筑连续性防御城寨,东西两翼延伸到伏牛山东麓及桐柏山西麓的山岭之中。

方城防线并非简单一座城池,而是由五十余座大小城池、屯寨组成的防御集群。

杜崇韬时期,方城防线除了常年驻有一万两千名禁军将卒外,另有一万五千余户兵户依托方城、南召、沁阳三县北部的诸多屯寨,进行屯田耕种、操练备战,也是方城防线军事力量的重要组成部分。

杜崇韬之后,郑晖、柴建二人接掌方城防线,常备驻守的战卒从来都没有低过一万精锐。

而此刻的方城防线,驻兵仅剩三千。

原有的屯寨兵户,一部分丁壮被抽调编入襄州行营军,又有相当一部分屯寨兵户在过去三个多月时间里,迁往梁州安置,目前仅剩不到五千屯田余丁(兵户青壮未编入现役营伍者,称为余丁,方城防线最鼎盛时,遇敌可以紧急征用两万名屯田余丁参与诸城寨的防守)。

在烽火狼烟四起之时,屯田兵们也拿起兵刃,穿上铠甲,站到寨墙之前,惶惶不安的眺望从舞阳县境内南下的棠邑军精锐像黑sè潮水一般铺满前朝修筑、始于嵩县境内的马市坪驿道。

马市坪驿道一直延伸到邓州(南阳盆地)腹地,跨过唐白河、从唐白河西岸,直抵汉水北岸的樊城。

方城县治城是马市坪驿道的一个重要节点,其城往北八九里外,老虎头与上官庄两座防寨,建于马市坪驿道两侧、高约十余丈的山嵴之上,地势险峻,乃是整个方城防线的最北翼,目前各仅有一支百人队以及三百屯田兵驻守。

棠邑军前锋兵马进抵老虎头、上官庄时,几乎都没有停顿,便各派五百余重甲精锐,高举刀盾,沿着从马市坪驿道岔出去的斜坡小道,不畏散乱的箭矢、落石,向两座防寨直接发起进攻。

此时的守军哪里有士气可言?

能称得上柴建或晚红楼嫡系的二三十名武官、兵卒被杀死后,其他守卒都纷纷丢下枪盾刀弓投降了,从棠邑军将卒逼近寨墙附墙进攻算起,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,战斗便结束了。

暮sè降临下来,但星月当空。

前锋军主力并没有在老虎头、上官庄之间择地安营扎寨,点起一支支松脂火把,继续沿着马市坪驿道南下。

方城守将施恩看到这一幕,失魂落魄的仓皇弃城南逃。

方城仅有两千多守兵,南面一百里开外的邓州城更是仅有一千守兵。

而往南三百里的襄樊两城则虽然还有六千守军,但即便都增援过来,最快也需要四五天之后才能进入方城县境内。

看到棠邑军的大旗,而且是来真的,施恩此时不逃,难道指望四周诸城寨心念故楚的五千屯田兵,会为他们死战?

方城两千多守军可以说是有相当多的晚红楼嫡系,但夺路而逃时毫无章法,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,甚至有不少将卒趁乱逃往两翼的山林,或故意直接拖后掉队,等着投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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曹霸没有率身后的数百骑兵进驻方城县治城,连夜赶到方城南二十里的上桃溪南岸,追上南逃的方城逃兵,绕到西翼,从上桃溪上游对仓皇间结阵的敌军发动夜袭,将仅剩不到千人的敌军冲溃,阻止他们逃去邓州城。

还是孔熙荣派人追过来,严令曹霸率领数百骑兵撤入西翼的一座山林里休整,放弃连夜奔袭邓州城的计划。

襄州叛军在邓均两州的常备兵卒仅六千人,还分守诸城,而他们确定襄城最早一天之前才确知从蔡州借道南下。

不要说是守随时及平靖三关的周数所部以及守荆门、郢州的叛军了,即便吕轻侠、周元舍得将襄樊两城最后那点预备兵马都拿出来拼,明天黄昏之前都未必能进入邓州城。

他们此次奔袭的目的并不追求杀伤多少叛军将卒,甚至还要避免制造过多的伤亡,作战以驱逐、杀溃为主,并以最快的速度接管邓州、淅川、荆子口等城寨。

而棠邑军之中,精擅射骑的精锐及松藩战马,数量也相当有限,南阳行营军暂时勉强整编出一支六百骑规模的骑兵都,交给曹霸率领以为前驱,孔熙荣怎么都要防备着曹霸发|浪滥战,造成不必要的伤亡。

后半夜,夜穹之上yīn云突然密布起来,北风呼啸,吹刮大地,清晨时散乱的飘起大雪。

曹霸这时候整队出发,不顾大雪,赶在午时抵达邓州城外。

邓州此时已成空城一座,千余守军赶在前半夜就仓皇弃城南逃。

曹霸也没有率部进邓州城,而是往西进入伏牛山南麓的丘岭间,经穰城、内乡两县境内穿过,往两百里外的淅川直扑过去。

考虑到叛军可能会放弃襄樊随郢,而据地利守均州的意图,均州北部重镇淅川,同时也是荆襄战事最重要转折点淅川守御战所在,是棠邑想控制武关道的最重要节点。

曹霸第一时间赶往淅川,即便不能第一时间夺下城池,也要想方设法限制叛军援兵沿淅川河进驻淅川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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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日午时柴建率四千残兵仓皇逃入襄城,可以说是欲哭无泪,见到吕轻侠、周元等人也是相顾惘然。

招讨军是并没有提前得到通知,但不要说周炳武、张蟓二人,赵臻都可以说是大楚宿将,曾在金陵逆乱期间给赤山军造成相当惨烈的伤亡。

柴建前夜清晨时才接到棠邑军两万精锐从蔡州借道南下的消息,他与守郢州城的钟彦虎着手安排兵马弃城北逃之初,就被周炳武、张蟓他们准确察觉到意图。

从十月上旬起,在周炳武的督促下,张蟓、赵臻二人都将右武卫军、右武骧军的主力精锐调到荆门、郢州两城墙下,有条不紊的组织攻城。

之前攻势不紧不缓,谈不上有多激烈,主要还是调用匠工造旋风炮攻城,不过看到叛军主力有北逃的迹象,张蟓、赵臻二人不仅加强对荆门、郢州两城的攻势,还组织小股的骑兵精锐绕到荆门、郢州的南侧,迟滞叛军南逃的速度。

柴建弃荆门城时,麾下还各有一万多兵马,但沿途一路被张蟓所部的前锋精锐兵马衔尾追击,无数兵卒被杀败冲散,兼之有大量将卒在途中哗变逃亡,他能率四千多残兵逃入襄城,已经算是极侥幸、算得上他平日威势极重了。

由于右龙武军水营果断的从汉水下游杀过来,守东岸郢州城的钟彦虎伤亡更惨重,最终步卒、水军加到一起,逃入北岸樊城之中的残兵都不足四千人。

而这一刻以右武骧军为主的招讨军右翼兵马,正沿着汉水与大洪山西麓之间的通道,迅速往樊城与枣阳之间的区域集结。

很显然周炳武、赵臻这时候已然确认是棠邑军从北面发动进攻,此举意在拦截周数率随州行营军经枣阳往樊城撤逃。

这时候荆襄军的弱点完全暴露出来。

之前的襄北军不要说冲锋陷阵的战马了,军马数量也很有限,还大部分都被李知诰带到梁州去了。

招讨军虽然也没有多少战马,但军马却不缺。

左武卫军、右武骧军之中,机动速度更快的马步军差不多占到总兵力的一半,便是这些马步军令柴建、钟彦虎难以有效摆脱追击,损失惨重。

而赵臻亲率五千马步军,此时已经集结到枣阳西三十里的池阳,而周数所部第一批往西撤逃的兵马,才进入枣阳城。

更为关键的是发源伏牛山余脉攻离及七峰山的唐河、白河,在新野县南部合会,继续往南,在樊城东部汇入汉水,此时才刚刚结了薄冰;而下游接近河口位置,原有一座浮桥,但钟彦虎为阻追兵进逼樊城,已一把火将浮桥烧毁。

这也意味着除非周数能率部将赵臻所部击溃,其部才有乘渡船过唐白河逃入樊城的机会!

想钟彦虎率樊城残兵从西翼策应,接周数突围已不可能,却不是说钟彦虎不敢战,而是已经有近两万棠邑军精锐进入邓州,此时正大举分兵马不停蹄的往淅川挺进。钟彦虎倘若不能第一时间率部去增守位于丹水入汉水河口的沧浪城,致使沧浪城先一步为棠邑军所夺,就意味着所有在沧浪城以西的人马都会沦为瓮中之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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残阳之下,被人马踩踏得一片泥泞的雪地,上千具尸首倒伏在一条无名小溪两岸,白天的气温略高,温热的鲜流汇聚到溪河之上,令薄冰融化,静滞的溪流仿佛里许长的血河,横亘在大地之间。

赵臻踌躇满志的坐在马鞍之上,驻足河畔,眺望远处覆盖皑皑白雪的山嵴。

“督帅,周数没挺过去,咽气过去了!”一名小校按着腰间的挎刀,揭开帐篷帘子,小步跑过来禀报道。

“找一副棺木来,将周数的尸首收殓,等周兵部过来再作处置。”赵臻说道。

这一仗可以说是胜得摧枯拉朽,唯一像样的战事,便是周数率两千嫡系想从右武骧军的拦截下突围杀到唐白河衅去。

虽然赵臻最终还是将这一部叛军歼灭于唐白河东岸,但在兵力上占绝对优势的右武骧军却也付出逾千伤亡。

最后将周数擒获时,周数身中数十箭,还杀伤他右武骧军十多将卒。

赵臻却是敬周数是条汉子,也想着将他活捉送往金陵,功绩更显,却未想周数失血过多,最终还是没能救活过来。

此时叛军残部已经逃往汉水上游两岸的沧浪、郧阳、房陵,据秦岭、武当山迫切汉水的险峻地形,守峙西进汉中的门户。

入冬之后,丹江口往西的汉水上游水浅流却急、礁石密布,大小船舶不得进,两侧的小道更是狭窄险僻,易守难攻。

不管怎么说,在春夏汉水上游的水位涨上来之前,招讨军短时间内极难打开西进汉中的通道。

何况棠邑

军此时占据淅川、靖云、荆子口、内乡、穰城、邓州、泌阳、南召、方城等占据邓均两州大部的十一县,同时周惮在光州占领平靖、武胜、黄岘三关,控制从淮西经淮阳山口南下荆襄的另一处通道。

当然棠邑军也是奉诏进攻叛军,不能说他们的不是,但后续招讨军与棠邑军如何分配讨伐作战任务,却需要好生斟酌一番的。

目前张蟓率部进驻襄城,赵臻也派前锋兵马占下樊城,后续讨伐作战要怎么打,乃至荆襄后续的防区要怎么划分,不要说他们都作不了主,金陵那边也未必能直接下旨,说到底还需要看金陵与棠邑怎么讨价还价了!

说到底,太多数人都没有料想到第一次河淮战事,竟是以这样的结局暂时降下帷幕。

“应该是周兵部的官船过来了!”

军司马阮仓指着远处汉水江面上数艘扬帆南下的战船说道。

阮仓乃阮延之子,曾任扬州长史,淮东削藩,除了其父阮延继续担任楚州刺史,协助信王杨元演率楚州行营军守御淮河下游防线外,扬、泰两州的刺史、司马、长史以及六曹参军,皆由金陵派遣官员担任,阮仓也就随赵臻西进,在右武骧军担任军司马。

周炳武以兵部尚书出领招讨使,目前是朝廷在荆襄的最高军政长官,赵臻带着阮仓等一干将吏,赶往岸边去参见周炳武;待他们赶到长满苇草的江滩时,张蟓也乘兵船从襄城赶了过来。

周炳武年逾六旬,却犹精神抖擞,身穿紫袍官服,没有戴幞帽,花白的鬓发被寒风吹得有些凌乱,登岸看着荒凉的原野,身形削瘦的他站在岸边,仿佛清矍儒雅的文臣。

相比较之下张蟓的相貌要粗犷得多,身穿战甲,手按住腰间的挎刀,都看不出他的年纪,实际比周炳武还有大两三岁。

随周炳武登岸的,乃是招讨军都监张潜,身穿绯衣官袍。

不提官位,周炳武、张蟓可以说是大楚军中硕果仅存不多的老帅、宿将,赵臻上前给他们见礼。

“棠邑军目前主要驻守哪几座城池?”周炳武关切的问道。

“棠邑军主要驻守邓州、淅川等城,新野、唐河仅派驻数百军卒;随州方向,周惮也仅是派兵接管平靖、武胜、黄岘三关,并没有继续往南——我昨日黄昏派人去见孔熙荣,应该快有回复了。”赵臻说道。

“战事既了,扫尾战场及接管随阳等事,由都将分头负责便是,我们先去樊城吧。”周炳武说道。

守襄必守樊,襄樊两城夹汉水而立,守住樊城不仅能拒棠邑军将触手伸及到汉水沿岸来,还能控制唐白河下游的南阳盆地南部地区。

说来也巧,赵臻、张蟓、张潜随周炳武乘船赶到樊城时,孔熙荣、李秀也正好在一队侍卫的簇拥下赶来,两军算是在樊城正式会师了。

金陵七月下旬传诏棠邑,从侧翼出兵进攻襄北,并没有正式将棠邑兵马编入招讨军序列,因而周武军对进邓均两州的棠邑兵马,即便是名义上的节制权也不存在。

因此,双方进入被钟彦虎弃城逃跑前纵火烧过的衙署,在大厅里则是对等的列案而坐。

左列乃周炳武、张蟓、赵臻、薛若谷等人,即便是赵臻、张潜也都年逾五旬,鬓染霜发。

右侧只有孔熙荣、李秀二人孤零零的坐着;李秀还要稍长三四岁,孔熙荣满打满算,今年才三十一岁,可以说是年轻得过分。

“棠邑军从蔡州借道南下,黔阳侯应当预见到叛军摧枯拉朽,不堪一击,可有说下一步阶段棠邑军当如何参与作战?”周炳武问道。

“想必周兵部已然知晓蒙兀人夺下雍州,而赵孟吉、王孝先欲投蒙兀等事,”孔熙荣也不跟周炳武打什么马虎眼,径直说道,“后续熙荣将奉命进入商洛,与梁军联手进攻占领渭河两岸的敌军,但考虑到桐柏山驿道修造不便,最早要拖到明年秋后才有可能修通,军械粮谷经陆谷转输极为不便,还请周兵部尽快发兵攻下沧浪城,使赤山会商船能尽早进入丹水……”

往淅川及武关一线输送物资,最方便的还是经长江水道入汉水再转入丹江水道,大量的军械粮草才能源源不断的从东湖等地运入商洛,支撑南阳行营军在商洛地区的作战——这条水路要打通,首先要保证将位于丹江河口的沧浪城从叛军手里夺过来;要是沧浪城不能夺回来,赤山会的商船就只能从樊城东侧进入唐白河,军械粮谷经新野上岸走陆路运往淅川,再从淅川装运上船去武关,多一番折腾不说,还要多绕两三百里陆路,靡费也大。

虽说物资从期思登岸后,从北面蔡州境内借道,到邓州、再到淅川,陆路也就一千里左右,要比走南线水路近多了,但没有完善平整的高等级驿道,陆路车马的运输能力,是远无法跟水路舟船相提并论。

即便将来会在桐柏县境内,修一条横穿桐柏山北麓山谷的驿道,能将淮河上游进入邓州的陆路运输缩短近三百里,但也不及水路便捷。

当然,这条驿道修成,则能保障南阳与淮西的联络不会被切断掉。

这也表明棠邑将长期控制邓、均两州的野心。

周炳武看了坐在下首的张蟓、赵臻、薛若谷等人一眼,心里叹了一口气,很显然即便韩谦有将邓均两州并入棠邑的野心,也不是他们这几人能拒绝的,最终还是要政事堂诸公与棠邑角力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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